蒙紹:來回於國界上的假期

陰雨綿綿不露營

五月底的兩週假期,春天站穩腳步了,是一年中最適合露營的時候。白天的氣溫在二十度以上夜晚也維持在十度左右,八點多太陽下山之前還不致於覺得冷,升不升火晚餐後都能在戶外再待一段時間。

但今年的雨怎麼也下不完,既然假期沒有長到必須接受預期之外的壞天氣,在可以避免的情況下,室友在出發的前一晚改訂了邊境上一家農場的民宿,因為泥濘的草地、溼答答的帳篷和無處可去的小孩毫無疑問是一場惡夢。

民宿農場外吃早餐的馬匹和主人和繡鐵作品

抵達之前的途中車子一下進入比利時,一下又在下個轉彎回到德國,即使對習慣在馬路上進出國境的小孩,也是特別的一件事。

在我們週遭的生活圈中,民宿是最常見的度假選項,更貼近事實的說法就是短租公寓,包括廚房設備、浴室、洗衣機、起居室和臥室。一開始,我覺得這種放假還離不開家事的模式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灰暗,但現在慢慢可以享受這種走到哪就把家搬到哪的遊牧生活。尤其小孩還小或生病的時候,能在廚房裡變出他們喜歡的食物、隨時換洗衣服,因爲彈性所以假期變得輕鬆;晚上小孩睡著之後,大人有獨立出來的起居空間可以聊天小酌,也是難以被取代的部分。

我們在原本選定在艾菲爾國家公園 (Eifel Nationalpark) 附近露營,改變行程之後我們在雨後小小露臉的陽光下來到附近的小鎮蒙紹(Monschau),狹窄的石磚街道兩旁站著歪歪斜斜的老房子,外牆上看得見露出的豎柱和斜撐的椽木,是德國傳統的木構建築。躲過戰火,那些因爲手工刨製而顯得不夠工整的木架和樸實的牆面還是老去的時間裡當初的樣子。可惜,有不少商店販賣廉價成衣和塑料皮飾,把訪客從走進歷史的錯覺中硬生生地拉扯出來。

類似的舊街區,比起旅行團幾乎一定會去的羅騰堡(Rotenburg an der Fulda),我其實更喜歡蘭河畔的林堡老市鎮(Limburg an der Lahn Altstadt)或是萊茵河谷邊上的小村巴赫拉(Bacharach),他們保留著大量這種木構造屋(Fachwerkhaus),坐在一些餐廳或小酒館低矮的樑木下,無聲無息就穿過了幾百年的歲月。

隔天,氣象預報說午後有斷斷續續的降雨,沿著民宿外的公路往西幾百公尺就是比利時的高地沼澤自然公園(Vennhochfläche bei Mützenich),裡面有幾條長度跟難度都適合小朋友走的健行步道,雖然規模和景觀壯闊的程度不能和去年在瑞典走訪的大沼澤國家公園(Store Mosse National Park)相比,但剛好適合在大雨間歇的幾個小時裡讓小孩走跳透氣。只是途中沒有鋪設木棧道的路段全是泥坑,兩個哥哥的鞋襪沾滿爛泥但心情完全不受影響,照樣跑跑跳跳。中午果然如氣象預報所說,雨滴準時落下,我一邊在民宿準備午餐,一邊看著小孩玩桌遊、玩具;室友利用時間到鄰近的鞋店幫兩個哥哥買鞋,只因爲我作為兩個調皮小男生的媽卻犯下了誤以為不露營就可以不帶雨鞋的低級錯誤!

幾個小時後,午覺睡醒了、遊戲玩膩了、雨也停了。

圍繞著蒙紹的山腰上有一個改建成青年旅館的蒙紹古堡,這種由城堡改建的青年旅館在德國非常常見,只是基於安全法規和預算,裡面不會有夢幻的陳設,而是簡單的上下舖,但或多或少開放的城牆、通道、地窖也還是貨真價實的城堡。這些青年旅館在假期中,常會舉辦小朋友或親子營隊,單純的住客也可以選三餐或早晚兩餐的包餐方案,對爸媽來說是一種相對平價、暫時不用進廚房、不用看顧小孩的放假方式。

對充滿好奇心的小孩來說,博物館是最棒的雨天備案。斯塔沃洛修道院博物館(Abbaye de Stavelot)離我們住處開車一小時左右,那是比利時最古老的修道院之一,裡面的三個展館中最特別的就是停放在紅磚地窖裡典藏的一級方程式賽車,比利時大獎賽所在的斯帕・弗朗科爾尚賽道就在不遠處。遊客中心一位熱心的女士告訴我們:「今天賽場裡有各車隊正在做測試!記得到起跑線後方看臺旁的餐廳,那裡有最好的視野。」一聽到這個消息,室友和小朋友就再也無法耐著性子逛展館了,匆匆吃過鬆餅馬上出發前往斯帕,途中會經過舊賽道的一部分,這條蜿蜒在山林裡的車道有「最美的賽道」之稱。

地窖裡的賽車
比利時鬆餅

一到停車場還沒開車門,轟隆轟隆的巨大引擎聲就瞬間讓血液沸騰起來。顧不得越下越大的雨,室友帶著哥哥們跑在前面、我推著妹妹追在後面。哥哥和室友站在看台上接受聽覺和視覺的震撼,弟弟妹妹無法忍受高分貝的噪音隔著餐廳的玻璃帷幕也看得過癮。那是雨下得最大的一個下午,卻是小朋友心中整個假期裡最充滿驚喜的一天。

斯帕賽道

回程的方向我們經過德國一個過去一直被認為是休眠中但最近被發現地底仍有岩漿活動的火山地區,從羅馬時代開始就有地下玄武岩被開採出來作為石磨的紀錄,過去的幾百年裡這裡一直是石礦產區,在工業化之前由婦女和孩童沿著螺旋狀的通道挖開深度三十公尺的表土到達玄武岩層,男人們一週工作六天,一天工作十到十二小時,在那裡徒手挖出一個高達十三公尺、三平方公里的地底空間。

被害人挖成地窖的玄武岩礦場

在沒有電力冷卻的年代,需要一定低溫的啤酒製程只能在秋冬進行,某天一個釀酒人的靈機一動把酒廠搬進這個大地窖裡,開啟了門迪希(Mendig)瘋狂釀造啤酒的時代,在當時只有兩千個居民的小鎮,擠進了二十八家啤酒釀造廠。釀酒的同時玄武岩的開採還在進行,那些成堆的酒桶對礦工們來說簡直無法抗拒,在經過一場酒廠和礦工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比拼之後,礦工們獲得了每人每天七公升啤酒的配額。這個酒量乍聽起來驚人,但當年的釀造技術無法在最後階段再度精煉酒精,所以酒精濃度比較低,加上在當時的衛生條件下,啤酒比起一般的飲水是更安全乾淨的水分補充來源。一九六零年代,隨著電力冰箱的普及,最後一家在礦場裡的啤酒釀造廠遷出了地底岩礦,目前在當地只剩下兩三家啤酒工廠了。

礦場遺蹟
取石豎井

從沼澤到賽車、從小鎮到礦場,在多雨的五月這仍然是一趟美好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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