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可以那麼自然的去勒索小孩。雖然跟他們道歉之後他們還可以很大度的笑我：「媽媽發脾氣的時候，跟我們也沒有不一樣嘛！」我還是為自己的失控的言行感到抱歉與驚訝。
弟弟開始學說話之後，無論我教他用中文說什麼，他都用德文糾正我；我一邊拿香蕉給他，一邊說「香蕉」，而他卻用一種聽見外星文的表情看著我說「Ba~na~na!」很長一段時間他甚至拒絕說中文，並且對自己無法像哥哥一樣用中文和我對話刻意表現得毫不在乎。我有幾度在放棄跟堅持之間掙扎，最近有比較多時間跟他相處，他也期待十月要回台灣吃芒果，慢慢願意複述我對他說的句子，但還是常常為了我不願意用德文讀故事書的事跟我討價還價，索性直接轉身說：「那我去找爸爸(或)奶奶」。
牙牙兩歲前常常回台灣，上幼兒園之後他會在走路回家的途中興奮地跟我分享學校發生的事，一開始我會在他講完一段之後，挑一兩個句子讓他用中文複述一遍，他的個性能還勉為其難配合，但很快我發現我在消耗他分享的熱情，於是，我選擇讓他盡情用德文把一天在學校發生的事呱啦呱啦講下去。
疫情期間我開始用親子天下的app或Spotify讓他們睡前聽中文故事，要找到適合他們聽的故事並不容易，因為他們的詞彙量不如在台灣生活的同年齡的小孩，他們有興趣的聽不大懂、聽得懂的太無聊。於是他們抱怨著要聽媽媽自己講的，因為我會在遇到們不認識的用詞時，穿插簡短的翻譯幫助他們理解內容。後來爸爸加入講床邊故事的行列，變成一天媽媽、一天爸爸，到了生產前跟月子期間，就幾乎是每天都由爸爸說德語故事。
前天晚上我走進房間準備開始講故事，哥哥首先發難：「爸爸明天不在家，這樣今天是你明天又是你，我不要！」弟弟接著說：「吼，媽媽，可不可以有哪天不要講中文啊？」就這麼簡短的兩句真心話，讓我長久跟整個德文環境對抗的壓力與失落瞬間爆開！！
一邊走出房間一邊說：「我真的受夠了，從此後我再也不要跟你們說中文了，你們都聽爸爸的故事就好啊！以後都不要來找我！」弟弟在一旁倒是沒什麼反應，但哥哥一聽馬上急得哭著說：「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哥哥脫口而出的道歉讓我意識到我正在多麼惡劣的用情緒在勒索他們。室友也在旁邊緩頰的說，小孩喜歡聽他講故事只是單純因為他說得精彩，跟語言無關等等。
我馬上回頭跟他們道歉，真心的道歉，並且緊緊的把他們抱在懷裡。
我其實不願意小孩揹著父母的期待成長，更不願意他們把別人的期待內化成自己的願望，但我還是害怕哪天我跟我的孩子之間再也無法用我的母語交談，這樣的恐懼很深刻。
曾經有朋友問我「你開始教你的孩子背詩詞了嗎？」撇開我個人認為在什麼都能搜尋、什麼都能AI生成的年代背詩詞是簡直在浪費生命的成見，這是一個我想都沒想過的念頭，就像在英語會話都詞不達意的情況下卻要去硬背濟慈、拜倫、或者莎士比亞，是為什麼？
陪小孩長大對我來說，是一個不斷放下期待的過程，而且，路還很長、很長。